径山访茶记(《茶博览》2013年9月)
径山访茶记
无墨
上哪儿寻茶,都不如来径山,茶,竹、画、琴,一个让文化人心怡的那点情趣,径山全有,第一次来径山,我就琢磨着,将来要能在此地扑腾一个小茅屋那该多惬意啊!
心念一动,自然关注径山茶事,今年的四月,还没等茶圣节开幕,我就早早联系好组委会,相约了径山博友田舍子,此番是一定要尝尝他亲手鼓捣的径山磨茶,他在博客里贴的那杯磨茶图,绿莹莹的透着丝丝凉爽,不知道让多少人眼馋死,要知道这可是在市面上买不到的。
话说那天上午在陆羽山庄开完两岸茶文化交流座谈会,就等着田舍子来接我了。小车喇叭一声长鸣,两下里一见面,心底就叫了一声好悬,还以为他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朽,却谁知一健步如飞的帅哥,让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庆幸以前没乱说话。
田舍子在径山呆了二十多年,博客里那个绿莹莹的大茶杯,始终不离身。他对径山茶文化研究很深,他至今不知道,因为径山,我已经关注他的博客很久了,呵呵!
(一)
我跟田舍子来到双溪镇,只见到处张灯结彩,鼓声阵阵,十分热闹。
双溪镇号称中国禅茶第一镇,也是本届茶圣节的一个分会场,每年春茶采摘期间,茶乡百姓都要举行庙会来祭祀茶祖,活动丰富多彩。径山人卖径山茶,唱径山茶歌,诵径山茶诗,跳径山茶舞,演径山茶艺,敲径山茶鼓,舞径山草龙,整个庙会围绕一个“茶”字,具有浓厚的地方茶文化艺术特色。
双溪镇还是“茶圣著经之地,日本茶道之源”,1200多年前,茶圣陆羽在余杭径山脚下、苕溪之畔写出了名著《茶经》,至今当地仍保存有“陆羽泉”,而今的双溪镇小桥流水潺潺,紫竹摇曳,鲜花芬芳,喝茶品茗倒是不错。
拜谒过陆羽故居,田舍子带我来到一家茶铺,几个跟他相熟的茶友围坐了过来,茶桌上还插着一枝娇嫩的茶树枝。老板娘给每人沏了杯新上市的径山茶,唯独田舍子一摇手:“我还是喝我自己的磨茶。”只见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又掏出一个茶匙,拨了一点茶粉在杯子里,那杯子的颜色一下就深了。
“田舍兄,你喝的咋是粉状呐?连颜色还这么绿!”有人忍不住凑过来了。
“这是我用石磨磨的茶,是两种茶拼配后泡出来的,一种就是碾茶,嫩度高、叶绿素高,是抹茶的原料,自然颜色特别翠绿,还有一种就是普通的径山叶茶,所以香味浓郁。”田舍子抬起茶杯晃了晃,那颜色更漂亮了。
田舍子自己小酌了一口,
大家凑过去仔细一看,一个长十多公分长的竹管,其一头削成了汤匙,由于手艺好,看上去非常小巧精致。
我赞叹说:“真看不出你还有这功夫。”
“径山竹子多,对咱山里人来说,不稀奇。”
这话让我好生心痒,我特别喜欢吃笋,还从没亲自挖过笋呢。
听到我的羡慕,田舍子说:“这有何难,咱们一会就去挖!”
(二)
两年未来径山,盘旋的山道两旁,竹海依旧郁郁葱葱,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径山僧人在竹林中参悟修行的情景。
谈到僧人修行,径山上有个著名的景点叫灵岩喝石。单独谈“喝”有些难以理解,但是看看当头棒喝这个成语就能明白了。禅宗认为佛法不可思议,开口即错,用心即乖,所以不少禅师在接待初学者,常一言不发地当头一棒,或大喝一声,或“棒喝交驰”提出问题,以打破初学者的执迷,“棒喝”因之成为佛门特有的施教方式。
“棒喝”施教法最有名的是德山宣鉴禅师和临济义玄禅师。话说“德山棒如雨点,临济喝似雷奔”,意思是宣鉴禅师用棒打起人来,像雨点那么多,那么快;义玄禅师在喝骂学生时,就像奔雷一样,既快且大声。义玄是临济宗创始人,禅宗五家中,以临济宗影响最大,法脉延续最久。径山寺是临济宗的祖庭,有“喝”的传统,不足为奇了,传说南宋求法日僧圆尔辩园的眼睛就是被无准师范给打瞎的,圆尔辩园后来成为京都东福寺开山祖师,不知道他除了把临济宗传了过去,又没把“棒喝”再继续给发扬广大。
“田舍兄,你说这个参禅悟道,到底是棒喝好,还是喫茶好?”
“‘喝’,促人醒悟,教人清醒,使人坚强,道尽了径山文化之本质和径山成为日本临济祖庭的所在。”田舍子在一块竹林边停下车子:“但是径山茶在唐宋是碾茶和抹茶,是用来‘喫’的,而不是‘喝’的,这反映了历史的真实,也反应了径山日常饮茶习俗的变迁。径山第二十五代住持密庵咸杰总结了‘径山茶宴’是‘一茶一汤功德香’。”
“据我所知径山茶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民俗项目类别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好像至今并没整出什么动静,呵呵!”
“所谓径山茶宴,其实就是径山唐宋时期就存在的径山茶汤会,茶汤会是径山首创。所以弄清径山茶汤会的内容与形式也是当务之急。要不,咱们挖完了笋,去径山寺戒心住持那看看?”
“好呀!”
直起身子,抬眼望了望径山山顶,想当年苏东坡混充“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他在径山顶上写字打坐之余,估计也没少出来挖笋煮着吃,翠绿深处,再来一壶新茶,远方再飘来一曲《普庵咒》,个中意境就齐活了。
(三)
径山寺在南宋时香火鼎盛,是江南五大禅院之首。
两年前来径山,我还在这里参观了寺院的新春书画展,获赠了一本《墨缘禅悦》参展的书画集,其中包括了历代祖师遗珍,如南宋径山大慧禅师自赞像轴、无准禅师行书释迦宝殿轴、布袋和尚图等珍贵作品,还有戒心住持的书法作品呢,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牧溪的那幅《六柿图》。这件作品不知费了多少人的笔墨和心思,牧溪的友人诗僧道璨有诗曰:“好诗无音律,至文难言说”,所谓妙不可言,就这个道理。
薄雾笼罩的径山山顶还有些许寒意,但是戒心住持的小屋却是别样的温馨,茶具上摆放着几个小茶杯,他微笑示意我们坐下,一边洗杯,一边冲泡,连连说:“来尝尝我们自己种的径山白毫吧!”
“哟!哟!这回可来得值了!”田舍子才要拿出绿莹莹的大杯子,见状赶紧又藏了回去,啊哈!
径山一般产的是绿茶,而这白毫却是白茶,确实很稀罕。
听到来意,戒心住持简单地介绍了径山茶宴的来历,特别提到在中日佛教乃至中日文化交流史上,径山茶宴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南宋中后期,日本僧人圆尔辨圆、南浦昭明先后在径山寺师从无准师范、虚堂智愚学习禅法,回国后除了弘扬所学,还带回中国茶典籍及径山茶具,将径山茶宴暨中国禅院茶礼传入日本并逐渐演化为“日本茶道”,如今,越来越多的日本茶道中人慕名来到径山寺,一偿“寻根”的心愿。
“我去过几次日本,至今他们仍旧保持着南宋时期的茶礼茶宴,会客之前都是精心策划准备,”戒心住持很感叹:“正因此,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去做。”
喝了好茶,田舍子也很来劲,又跟戒心讨论起止静和静止起来。
止静是佛门术语,完全不是咱们教科书上的物理学的概念,不过田舍子问的并非是念佛敲钟了,他觉得先止,则静,而后开悟,看来这佛家的茶是有意思,一喝就能喝出话头。
戒心住持闻言只是笑而不语,不过还是答应了写“止静”俩字赠送给田舍子。我是没敢出声,我觉得戒心住持要是给田舍子的脑门上来上一棒子,再大喝一嗓子,肯定比写这俩字让他更有感觉,嘿嘿!
(四)
离开径山寺已是黄昏,我和田舍子告别戒心住持,开始下山,他已经在那半山腰处安排好晚宴,让我好好尝一尝径山的山珍,这其中就有我们今天开挖的竹笋,他还要介绍几个新茶友给我认识,特别是妙高茶厂的老板杜文高。
为啥一个茶厂要起这么个名字呐?那是因为径山寺曾经有一位叫妙高的住持,传说他母亲临盆前夕梦见一个婴儿坐在莲花之上,手捧而得之,醒来时便生下了妙高,于是给他起名为梦池。妙高神采秀发,喜欢读书,尤其醉心于佛经,父母因为那个梦的缘故,也就依从他的志向。
妙高禅师在世的时候是元世祖至元年间,当时许多佛教徒肆意诋毁禅宗,元世祖忽必烈也有贬抑禅宗的倾向,关键的时刻,妙高挺身而出,忽必烈在他的一再请求之下,同意大集佛教内部的禅、教两门,公开辩论,此旨一下,立刻在全国佛教界产生了极大的反响。
妙高任径山住持期间,几次修整径山寺,径山寺因经战火动乱,破败不堪,在他的努力下,悉力兴建,才将寺庙恢复旧观。谁知到第二年正月,一场大火将全寺烧了个干干净净。但是妙高并不退缩,又苦心经营了三年再次恢复了寺庙,这时全寺有房屋千余间,颇具规模了。
妙高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暗示了茶庄杜老板的传奇经历,让我非常想了解一下这位茶人的故事。果然,酒过三巡,他就跟我们大家讲述了种茶的家族史,三代茶人,方式方法不一样,但是百折不挠。
“到我种茶的时候,我还在茶园里竖立了一个大喇叭,每天还放放金刚经啥的呐!”
“哈哈哈!”大家全都大笑了起来,特别是我,笑得前仰后合的:“这可是真正的禅茶了!”
“我知道你们笑啥”,杜老板笑着着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谁说我那茶听不懂金刚经呐!”
那夜,连茶带酒喝的很嗨,杜老板特别送了我几包新茶,我说一定要邮寄出去给外国人尝尝,还要把结果反馈给他。
杜老板听了很动容,说真心希望径山茶能走出国门,他非常愿意带个头做些尝试。
(五)
回到宾馆已经很晚了,就在那大堂的沙发上,田舍子打开他那绿莹莹的大杯子,也顺便给我冲泡了一杯。啊呀,确实挺香的,口感有点醇厚,等了这么久,终于知道这磨茶的味道了。
“其实,这也是我的一个尝试,”
我举起那杯磨茶又看了看,突然之间,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拿禅文化说径山,以为禅是径山的灵魂,竹有禅心,茶有禅意,琴有禅声,画有禅机,然而诸多禅事,皆人所思所为。
径山,从政府到百姓,从学术到田垄,从寺院到民间,从中国到日本,古往今来,无一不积极向上、锐意进取,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径山精神之所在吧!
我心里头,那间小茅屋又晃悠了起来,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一名径山人的。
(2013年6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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